老辈的闪婚

「原创」老辈的闪婚
 

作者  李雪阳

一 闪婚

    长河家住汝南、上蔡两县搭界处，弟兄四人，他是老大。下有二河、三河、四河三个弟弟，家里有四间青砖瓦房，还是“75.8”洪水后政府资助盖起来的。长河的爹妈都是近乎刻板的老实人，与人为善，吃亏是福。
     长河的老爹叫李大海，三十大几了才学了个磨小磨香油的手艺，走村串户间认识了一河之隔的王仙鹤。领回家后几年间扑哧扑哧生了四个男娃，个个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。本村人惊的一愣一愣的，这李大海别看平时少言寡语的，造男孩的道行还真深啊！
    农村贫寒的岁月，像一条蜿蜒的小河，不紧不慢地演绎着悲欢。长河喜欢邻村的赵玉环，这是公开的秘密。玉环是方圆十里八村的大美女，大眼睛，长辫子，皮肤白皙，高挑身材，关键是她爹是村支书，玉环是带指标的民办教师。长河有事没事就往学校跑，愿意无代价地给学校服务。家里好不容易杀了只鸡，长河用本子纸包了个鸡腿趁热给玉环送去，玉环还没打开看看纸里包的是啥，玉环的弟弟就跑过来一把夺过鸡腿，顺手喂了她家的大黑狗。还轻蔑地说：
“去~去~去，到东边老鳖湾里照照你长啥样，再拍拍心口想想还来不来？！”
    玉环爹也是铁青着脸，冷冷地望着长河，不说一句话。


    长河中等身材，黑瘦精神，话不多。仿佛是冥冥注定，打小他就喜欢玉环，要是谁在他面前说一句玉环的不是，他能像一头愤怒的狮子，竭力捍卫玉环的名誉。
    玉环家在东边杨屯，学校在长河家西边100米左右，玉环每天来来往往的到学校，都要从长河家门前的大路上经过，长河老是在那个点魂不守舍，焦急地张望着，看见玉环聘聘婷婷的身影，他就会涨红着脸跑上前去问候：“玉环，上学校啊？玉环，回家里吗？......”。玉环没有停下脚步，面无表情地“嗯嗯”两声就飘过去了。天长日久，邻居们经常像看电影故事情节一样嘿嘿地笑。
    那几年长河一喝酒就醉，醉后就晃晃悠悠地到邻村找玉环。一路上跟了很多看热闹的半大小孩。长河就会到小卖部里买一大把糖块，每个小孩一颗，条件是一起跟着喊：
   “玉环，长河喜欢你！”
   “玉环，长河喜欢你！”
     谁喊的声音大，长河美美地再奖励给谁一颗甜糖。玉环爹气的直骂：“王八羔子，都给我滚蛋！”玉环弟弟更是牵着大黑狗，追赶着惊慌失措的孩童。
    闺女大了早晚一天要出嫁，万一哪天玉环嫁给了别人，长河这个穷小子不拼命才怪。为了让长河死了这份心，玉环爹多次公开说：
   “俺闺女喜欢当兵的，本村谁家后生当了兵，提了干。闺女就愿意嫁给谁。”
    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像玉环这样人见人爱，花见花开的大美女，那个小伙子不魂牵梦萦呢？！一千多人的村子那一年就通过各种渠道走了三个兵。人是衣服马是鞍，平常不起眼的小伙子，军装一穿，顿时都飒爽英姿，然后意气风发地去杨支书家里辞别。


     长河家祖上八代都是老农民，想攀个能和乡里、县里递上话的亲戚都没有。那时农村人经常开乡武装部张部长的玩笑，说什么：“大壳帽，红圆圈，一年排场那好几天。”
    长河眼里那可不是排场好几天的事，张部长的一举一动，能直接决定他这个癞蛤蟆能不能吃上天鹅肉。
    听说乡里的小食堂里缺个勤杂工，长河不计报酬，卷起被褥就到乡政府大院当了一名勤杂工。他凭着一身使不完的力气，份内份外的活只要有人言一声，无代价的挥汗如雨。就这样干了大半年，乡里的领导、工作人员、家属都喜欢上了这个踏实能干的黑小伙。转眼又到了征兵季节，长河听到消息后，到王书记办公室里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了下来：
“王书记您好！俺是个农村娃，俺想当兵，为国效力！”说完竟嘤嘤地哭了起来。
    谁也料不到，长河竟然当上了海军。他穿着海军服临走时在玉环家信誓旦旦地说：“到部队我肯定好好干，等我提了干，就接玉环去部队享福。”
    玉环爹难得露出一丝微笑，拍着长河健壮的肩膀不停的说:
“中！有志气！好好干！”。

    二年后，长河穿着海军军官服回了家，头戴白色大檐帽，上身穿白呢军服，下身是深蓝色军裤，脚蹬一双明晃晃的黑皮鞋。黑瘦俊朗的脸上，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。长河探家的讯息一下轰动了好几个村庄。长河说就一个月探亲假，回来看看家人，再看看玉环，完了还得回部队。玉环爹兑现了诺言，新事新办，长河和玉环很快典了礼，入了洞房。全村人都欢欢喜喜地祝福他们，有情人终成眷属。
     转眼一月假期到了，玉环依依不舍地到驻马店火车站送别长河。
    大家做梦也想不到，几天后长河复员回家了。原来长河没有转干，是部队缩编，长河提前退伍了。为了得到玉环，长河借了身军官服，撒了个弥天大谎，终于梦想成真，娶到了深爱多年的玉环。

    二  真相

    长河明知道这样做对不起玉环和她的家人，可不这样做，玉环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新娘。长河其貌不扬，出身贫寒，弟兄们多，又无职无权，好事临八百临也临不到他的头上。在战友们的怂恿下，思前想后，决定瞒天过海、孤注一掷，最终抱得美人归。
    长河结婚后返回部队，昔日热闹的军营已人去楼空，他在空荡荡的军营里躺了两天，脑子里一直乱轰轰的。入伍两年来，每天他都夹着尾巴做人。虽然当的是海军，可没登过一次舰船。他干的是地勤工作，先到炊事班，后到养猪场，工作任劳任怨，踏踏实实。经常为同班战友洗衣服，放弃午休到山上割猪草……。私下里流了多少汗水和泪水?吃过多少常人之苦?只有他自己最清楚。无奈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，如今战友们也都复员回家了，下一步该如何走呢？长河心里忐忑不安。
    回家，面对现实。长河做出了决定后，背着沉重的行李，坐着火车赶回了故里。他先在县城里躲了半天，等到天黑才悄悄回村，走在熟悉的乡村土路上，内心是既兴奋又惶恐。望着月光下的身影慢慢懦动，仿佛一只负重爬行的蜗牛。村里猛然传来几声狗吠：“汪，汪汪汪。”听起来特别刺耳惊心。
    长河溜到自家门前，门上的大红喜字还在，他迟疑了好几分钟，才轻轻叩响了木门:啪，啪啪!
    屋里电灯亮了，“谁呀?"听出来是玉环警觉的声音。
“我，长河，快开门。"长河压低声音，生怕惊醒父母和三个弟弟。玉环喜出望外，忙起身将门打开个缝，长河小偷一样闪了进去。


    小别加新婚。两个人啥也没说，干柴烈火般地直奔主题。事毕，长河一五一十地才把情况原原本本地都讲了。玉环听得浑身发抖，倏然间像变了个人，两只手不停地在长河头上身上乱抓乱打，长河不躲避、不还手、不申辩，只是低声一个劲地说:
“玉环，对不起;
玉环，是我害了你;
玉环，相信我。"
   玉环打累了，嚎啕大哭起来，哭得是撕心裂肺。夜静里狗叫声此起彼伏，半个庄子的人都赶了过来，玉环披头散发地回娘家去了。长河坐在里屋里低着头，脸上有几条明显血道子，白衬衣上也有片片血渍。大家都不认识地上前辨认，在大家眼里，那个夜晚，无地自容的长河像个怪物。
    第二天，天刚亮。玉环的妈妈、弟弟、妹妹、叔伯婶子大娘等十多号人，浩浩荡荡地拿着棍棒、铁掀等工具破门而入。幸亏有人提醒长河躲到邻居家里，才免了一顿皮肉之苦。来的人找不见长河，就把院里屋内的瓶瓶罐罐打个稀碎，厨房里更是一片狼藉，锅碗瓢盆都砸的稀巴烂。长河的爹娘和三个弟弟一直陪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，生怕事态再扩大，房子都要被这些人戳个大窟窿。
    闹了两个多小时，一群人收拾完玉环新房里的东西后，骂骂咧咧地走了。临走时留下两句话:一:啥时候见了长河先打断他的狗腿。二:准备到法庭上离婚。
    两个庄子有二里地，乡里乡亲的都互相透着气。长河不敢在村里停留，就偷偷找战友去了。
    玉环在娘家整天以泪洗面。瘦了十多斤不说，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。

    三  怀孕

    玉环在娘家想起来这段过山车似的往事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。她把自己锁在小屋里，茶饭不思，精神恍惚。一家人都提心吊胆地侍候着，生怕玉环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。玉环爹妈每天也是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迈。出了这种事，亲戚邻居要问起这事来，老脸往哪搁？!
    就这样仅过了十多天，玉环就瘦的脱了相。不仅如此，玉环还吃饭没有胃口，反复呕吐，浑身感到疲乏，没有力气，总是想睡觉。怕女儿身体有个好歹，玉环妈就让儿子套上马车，到乡卫生院里瞧瞧。这一瞧不要紧，又瞧出了更揪心的事：玉环怀孕了！怀了长河的孩子！！
   “这天杀的长河，可把玉环害苦了。”玉环妈禁不住老泪纵横。


“哭有啥用？把长河家的房子给我烧了，把他一家人都点天灯。”
    玉环爹叉着腰在院里瞪红了眼，小儿子胜满拿着菜刀就要冲出去，玉环爹吼道：
“回来，白丢人现眼啦！去跟你二叔说，通知长河队里的队长过来。”
     玉环爹气呼呼地回了屋，坐在堂屋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   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，长河队里的李建国队长匆匆地赶了过来，玉环爹和李队长在屋里商谈了很常时间。李队长接了一个新任务：就是躲到老鼠洞里，也要把长河给找回来，然后带到玉环家里。
    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。玉环爹妈又到屋里劝了玉环半天。长河喜欢玉环，两个庄子的老少爷们都看在眼里。只要长河这一辈子别辜负了玉环，玉环爹当支书这么多年，见识多广，打落的牙还是会咽到肚里的。
    没过两天，李队长领着长河到了玉环家。玉环爹妈坐在堂屋里站都没站，只是冷冷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出的长河。李队长忙着倒水打圆场，殷勤的好像他是这家的主人，请来的厨师在厨房里噼噼啪啪的忙个不停，院子里飘荡着诱人的香气，一场破镜重圆的酒宴马上就要开始了。

    四  牵手

    长河低着头，坐在靠门边的小方凳上，一边聆听玉环爹妈的责骂，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偷视着堂屋的一切。玉环爹是村支书，家里经常有县、乡干部光临，屋里摆设自然与普通农家不同。水泥地面上摆着黑皮沙发，东边靠墙是一对单人沙发，单人沙发中间有红色茶几，西面靠墙是双人沙发，客厅中间摆了一张红色的大四方桌。正对着大方桌上面高高挂着大吊扇。再往里是红色窄长的木质高条几，中间立着黑面黄字的祖宗牌位。北山墙正中间悬挂着毛主席着灰风衣的威武站像，两边是春桃、夏荷、秋菊、冬梅四玻璃屏风。
    临近中午，玉环爹的哥哥、弟弟、嫂嫂、弟妹等至亲陆续赶来。吵吵嚷嚷的斥责声恨不能要把长河吞吃了，要不是李队长眼疾手快，长河的脸上不知要挨多少耳光。还是玉环爹见识多广，抬起胳膊指了指长河说：“去~去~，到里屋去，给玉环赔个不是。”长河这才红头胀脸地站起来溜进玉环屋内。


    玉环斜靠在床边，见长河进来了瞥了一眼，又把头扭向了窗外。长河忙走上前一只手搭在玉环的肩膀上，一只手抚摸着玉环的长发说：
“环，看你瘦多了，跟我回家吧。我从小就喜欢你，这辈子就为了你活，跟着我，再苦再累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。”
    玉环冰冷的心悄然升起了暖意，这么多天的大喜大悲让她特别脆弱。她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，长河连忙用衣袖为她擦拭，玉环一头扑在长河怀里，用两只手使劲地锤着长河的胸脯，止不住地嚎啕大哭：
“你是个骗子，你是个大骗子，你得对我一生负责......。”
    李队长听见了哭声，慌忙打开门看，见两个人正抱在一起，就知趣地慢慢退出来，随手轻轻地把门又掩上了。
     玉环对长河的谅解，很快调节了客厅的气氛。那天李队长喝酒喝的最多，他不止一次地谴责自己，辜负了玉环爹的培养，没有好好的教育好队里的村民，今后绝对不会让类似事件再发生。其次是长河，喝的不多，可也喝得声泪俱下，并再三保证：
“这辈子当牛做马，也要对得起玉环，要是因为我再让玉环受一点点委屈，出门就让车给撞死。”
    玉环跟长河回了家，不到一年有了个儿子，取了个名字叫腾飞；两年后长河承包了乡政府里的职工食堂；十年后在集镇上开了长河大酒店；后来买了小车，又在县城里购买了180平米的复式楼；再后来腾飞当兵复员后安排进了县林业局，娶了个护士。玉环民办教师转了正、退了休。腾飞结婚后有了一双儿女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汝南县城生活。时至今日，有村民见了还经常打趣地问玉环：
“这辈子嫁给长河，你这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，后悔不后悔？”
     玉环总是笑呵呵说：“还后悔啥？都一把老骨头了，这辈子自足了。长河除了是个农民，没有退休金外，哪儿都强！”

作者简介：李雪阳  男  河南省汝南县人  1990年写《浅谈奉献与索取》一文，被列为苏鲁豫皖四省高考学习范文。之后辍笔，2019年再次提笔，现有多篇拙文散见于省市县报刊杂志及各自媒体平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