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说的秘密
作者 李雪阳
妈妈这两年脾气变得很怪,尤其是去年姥姥去世以后,常常无缘由地发火,特别是不能看见小姨。可小姨呢,偏偏隔三差五地到我家来,陪着笑脸听妈妈一句接一句地数落。小姨一进院子就会笑着说:
“大姐,我来给您坐一会儿。”
“不稀罕,哪儿凉快到哪儿去。”
“大姐,看您说的,我中午不走了,在您这儿吃饭。”
“你往后别来了,俺家里锅小,不待客。”
“几天不看看大姐,心里就想得慌。”
“你三个哥哥加一块也没你能,坐吧。”
妈妈头也不抬该干什么干什么,小姨也不客气,把带来的水果放到了屋里的茶几上后。就忙着帮妈妈干活。
爸爸好几次在旁边捂着嘴,悄悄在我耳边说:
“你小姨像有啥病?几天听不见你妈絮叨就难受。”
“小姨没病,小姨是大学毕业生,凡事看得开,那像我妈,更年期!”。
妈妈姊妹五个,她是老大,小姨最小,中间三个舅舅。姥爷当年是大高个,魁梧壮实,低调沉稳,很早就是家乡的“大能人”。姥姥1.70米的身高,比姥爷小六岁,是十里八村的大美女,唯一的缺点是没有上过学,不识字。
姥爷活着的时候常说56岁是个坎,因为姥爷的爷爷、父亲都是56岁患肝癌去世的。姥爷预测的一点不假,不过姥爷活到了57岁的收麦季节,姥姥说姥爷是拿一辈子挣的钱扔进医院,才多买了半年多的命。姥爷是1995年去世的,去世前妈妈和三个舅舅都成了家,小姨刚7岁,正上小学一年级。
从那以后姥姥和小姨就在一起生活。小姨学习成绩一直很好,小姨上初中、高中时,姥姥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,到学校食堂里打工;小姨在郑州上大学时,姥姥就跟着上郑州当保姆给小姨挣学费。小姨长得美嘴又甜,是姥姥的心肝宝贝。还听说郑州一位退休老干部要娶姥姥,姥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
小姨大学毕业后,考上了公务员,在老家乡政府里上班,后来嫁给了在中学教书的张华,张华是小姨高中时期的同学。再后来有了个男孩叫文全。小姨住在乡政府院里第三排,是两间带走廊的大瓦房,用木板把走廊围起就是厨房。由于小姨家的文全还小,姥姥那几年一直跟着小姨,还在乡政府院里开了个小菜园,妈妈带着我去了好多次。
平淡的日子过得好快,十年八年一晃就过去了。姥姥自打患了高血压、糖尿病,身体一天天地消瘦,走路也没以前快了,就连眼睛不用手在额头上搭个屋檐,两米外都看不清人。
前年姥姥村的五保户死了,留下了两间青砖小瓦房,房子是东西朝向的,门朝东,屋里阴暗。姥姥不介意,掂着她的小包袱就住了进去。母亲之前常到乡里看望姥姥,这次也支持姥姥回家。三个舅舅没有说啥,倒是三个妗子多少有些小意见。小姨夫妇俩也象征性的挽留了几次,无奈姥姥铁了心要回家,姥姥的理由是:人老了,不能死在外人的屋里头。
按照村里延续多年的规矩,三个舅舅每家每年兑200斤小麦、5斤花生油外加100元现金。姥姥在那阴暗的屋里住了还不到一年,有一天夜里出门解手,不小心掉进门外50米远的小水坑里溺亡了,走前没有留下一句话。
妈妈他们收拾姥姥遗物时,发现了一张1995年存的10万元的存折,利率是10.98。舅舅和妗子都不相信地张大了嘴,只有母亲和小姨哭得死去活来。她们哭姥姥,还哭灵魂不散的姥爷。
在召开的家庭会议上,妈妈和小姨没有要一分钱,妈妈当时说:
“这是咱爹留给咱娘和后辈人的一片心哪,我一个出门子闺女,要是花了咱爹一分钱,这辈子都睡不安稳觉。”
小姨也说:
“咱娘最疼我,我上学、工作、有孩子,都是娘流血流汗地跟着,这钱我一分钱也不会要。”
舅舅和妗子们看起来都很满意,又请来两班吹响器的,风风光光的把姥姥葬到了姥爷的墓地。
姥姥“五七”那天,小姨骑着电动车回家。路过姥爷姥姥坟旁不远的那条水泥大路时,不知为何,突然间摔倒跌断了胳膊,脸也破了相。没想到妈妈知道后,第一反应竟狠声说了句:“活该!”
姥姥去世后,妈妈性情大变,常常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。特别是对小姨她们一家人,更是不放脸。我常常开导妈妈:“小姨家也不宽裕,再说她们也没有撵姥姥走,是姥姥愿意回老家的......。”妈妈就是想不开,总是和小姨家疙疙瘩瘩地不和。
前一段小姨又来了。割了一大块猪肉,外带两只猪耳朵,一颗猪心。那一夜妈妈翻来覆去地长吁短叹,我悄悄起床陪妈妈说说话,我发现妈妈把枕头都哭湿了小半截。就劝妈妈说:
“妈,你肯定又想姥姥、姥爷了,这样下去对身体可不好。”
妈妈坐了起来,长叹了一口气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。好大一会儿才说:
“今天你小姨来,拿的猪耳朵是让我别听她人言,拿的猪心是让我用心想想,我啥都明白,就是不能说,心里憋得慌。”
我看妈妈这样,心里也很难过。就劝妈妈说:
“有啥事憋在心里,时间长了,会憋出病的,要不你给我讲讲,诉诉委屈。”
妈妈抬手擦了一把眼泪,顿了顿才说:
“孩子,妈不孝啊,这辈子愧对你姥姥、姥爷。你姥姥赌气回家,是你小姨一家太薄情啊!哎...,你三个舅舅和妗妗咋样我就不说了。你姥姥哪是不小心掉水坑里的,她是看透了活够了啊!”
我给妈妈端了杯水,妈妈喝两口后接着说:“你姥姥得高血压、糖尿病后,身体不如以前,可她舍不得花钱吃药。你小姨和你小姨夫无意间发现了四张十万元的存折,偷着拿走了三张,在市里买了一大套商品房。她们还死不承认,我和你姥姥私下问了银行里的一个熟人,查了录像,取钱的就是你姨和你姨父。家丑啊!不能说,一说你三个舅舅肯定会和你姨家打起来。你姥姥多次哭着对我说:‘过去是钱短人长,现在是世道变啦!由它去吧!’你姥姥还一遍遍嘱咐我这事千万别对外人讲”。
从那以后,我对小姨家也没了好感。好几次回老家,经过姥姥家的村庄,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,远远望着田地里姥姥、姥爷的坟,感到很近切。虽然没有说一句话,可总感觉到有两双慈祥的眼睛在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。放心吧,姥姥、姥爷,这件事妈妈不说,我也不说,我们都守着这个秘密吧!
(写于2020年6月10日星期三)
作者简介:李雪阳 男 河南省汝南县人 1990年写《浅谈奉献与索取》一文,被列为苏鲁豫皖四省高考学习范文。之后辍笔,2019年再次提笔,现有多篇拙文散见于省市县报刊杂志及各自媒体平台。